選空或多？

箴言14:1-4

李子和牧師

引言

本文以「選空或多？」為題，乃是取自箴言作者所言之「家若無牛，牛稠就空空；土產多多是對佇牛的力。」（箴言14:4，台語漢字版）從希伯來文聖經的用字看來，讀者很容易會注意到「空空בָּר」與「多多רָב」，因為兩個字的字母順序正好相反。而以此來看，或許有人會想要在空空與多多之間做選擇；不過，若是要選擇，除了該句經文本身，還需要視該字句的背景而定。對此，以「誰能想到，他六歲的時候只是一個孩子？」為例，如果，讀者看到這句話時，知道那是在「討論某位偉人的生平」，則可以明白作者說這句話的意義，否則，這句話雖然是正確，卻沒有意義，因為，就算是一位窮苦潦倒的人，在六歲時也是個孩子。

如此看來，當某人說：「如果你是明白人，應該就能明白我的意思。」「如果你現在轉過身，我就只能看見你的背影。」「你再多考慮一分鐘，就又過了６０秒。」若那不是在某種特定的情境，比方說，兩位熟識的人之間為了某件事爭執、一對戀人要分開時離情依依、業務員眼見顧客遲遲不肯拿出信用卡…，其實，在不知道人們說這些話當下的條件或處境，如果光是從這幾句話本身來看，可能會讓聽者或讀者難以明白其中的意義，甚至可能斷章取義，按照自己的想法解讀說話者或作者的觀點，而以此來看，要選擇空空或多多，需要進一步從經文的處境探討。

看似簡單的選擇，其實不一定簡單！

以箴言14:4來說，第一句「家若無牛，牛稠就空空；」需要有第二句經文作為幫助，才可能讓讀者在考量「土產多多是因為有牛效力」的條件下做選擇。也就是說，如果讀者只有讀到「家裡無牛，牛稠裡就會空空如也」，其實，那好像是一句正確卻沒意義的話，因此，第二句的經文可能是作者設下的條件，要暗示讀者：不是只將第一句經文當作正確的知識，卻是要思考「牛稠空空」與「土產多多」的分別。而如此的寫作方式或許也提醒現代聖經讀者：如果只是將聖經裡的金句當作知識，卻沒有應用在生活處境裡，則上帝賞賜的真理就可能沒有對讀者的生命產生當有的意義。

當然，如果聖經讀者開始思考並想要在空空與多多之間選擇，大概很容易會先選擇後者，因為，「空空」一詞可能會被不少聖經讀者認為是與「空虛」或「枉然」相關的用詞，正如「厝宅若m̄是耶和華起造，起造伊ê人就空空(שָׁוְא) tio̍h磨；城池若m̄是耶和華顧守，就顧守ê人空空(שָׁוְא)警醒。」（詩篇127:1）；不過，從希伯來聖經來看，箴言作者在此處所使用的字眼不是שָׁוְא，而是בָּר，因此，雖然台語漢字版聖經將這個字翻譯為「空空」，但是，該字並不是帶有負面意思的שָׁוְא（空虛、枉然或徒然）。

事實上，בָּר可以被翻譯為pure, clear, clean, empty…，而如果以某一個空間裡的狀況來說，「純淨」「清空」「乾淨」等形容詞應該是受到多數人喜愛的。以此來看，台語漢字版聖經選擇以clear或empty將該字翻譯為「空空」，其實是相同於和合本版聖經所記載的「家裡無牛，槽頭乾淨；」即，兩個聖經版本都是要提醒讀者：「家裡無牛，可以使環境乾淨」。而無論是從當年的近東社會或是從現代的台灣處境來看，不少人也有可能會因為喜好乾淨的環境而選擇「家裡無牛」，因此，箴言作者在許多人所以為的「理所當然」之後，又提出一個讓人們必須面對的問題－「無牛，難以土產多多」。

家裡無牛，往往會導致土產無法多多，因此，從現代聖經讀者的角度來看，如果明白「空空」並不是指「空虛」或「家徒四壁」，而是指居家環境的「乾淨」，則「土產多多」與「家裡無牛」之間就存在著值得考慮的選擇。也就是說，如果人們喜好環境乾淨過於土產多多，則要面對土產無法多多的生活；反過來說，如果為了要有土產多多而選擇家裡有牛，則人們可能需要面對有牛所帶來的不乾淨。而對此，從現實處境來想像，那所謂的「不乾淨／不是空空」可能意味著「人們需要付出精神與體力管理」，即，家裡有牛代表要面對牛稠裡「有牛」所帶來的問題。

「有牛」所帶來的問題？

箴言作者是以牛作文章，而說到牛，自古以來就是人類的好幫手；不過，單是從華人的文化來看，人們會用「牛脾氣」形容倔強的人，又用「牛就是牛，牽到北京還是牛」形容人的本性難移，還有一些類似「牛頭馬面」「牛鬼蛇神」「對牛彈琴」…等負面的說法，其實，可以看出不少人對於「牛」是有負面的觀感。而的確，牛的力氣雖然很大又任勞任怨，但是，當牛發起脾氣時，真的是很難對付，甚至，在台灣社會處境裡，也曾聽過「牛稠內觸牛母（對內耀武揚威，對外縮頭烏龜）」的俗語，不僅如此，牛皮的厚度，可能也讓人無法管教不肯聽話的牛，於是有「人要教示，牛要貫鼻」的說法。

從台灣人的文化來看，牛需要被貫鼻才能聽話，因此，牛脾氣確實是難以駕馭的難題。當然，撇開負面的問題，確實地，牛是提供生產力的重要角色，而如果再加上從以色列人的處境考量，則牛不僅是幫助人農耕的要角，還是人們向神獻祭的大禮。如此重要的角色，想必讓多數人會選擇家裡有牛，可是，既然如此，為何箴言作者還要暗示讀者「需要在『家裡無牛』與『土產多多』之間做選擇」？顯然地，箴言作者可能是以「牛」作為比喻，即，經文裡的牛不單是指幫助務農的動物，很可能也是指「具有生產力」的家庭成員。

對此，進一步地從經文的編排來看，既然前文已提到「智慧婦人建立家室；愚妄婦人親手拆毀。」（箴言14:1）就可能會讓讀者意識到作者是在談論「持家（管理家庭）」的議題，也就是說，從編輯的角度來看，經文中的牛除了可能是被比喻為家庭裡的成員，也可能是要提醒讀者「持家者要如何管理家庭裡如牛一般的成員」。而說到此，讀者就可能會想到經文所說「戇人ê嘴內有驕傲ê柺；獨獨智慧ê人ê嘴唇beh保惜本身。」（箴言14:3）論及持家者對家裡的牛之管理方式，從希伯來文聖經看來，箴言作者所寫的該節經文裡只有一個動詞，那就是是תִּשְׁמוּרֵם（台語漢字版、和合本與現代台語2021版聖經將該字翻譯為「保惜」「保守」與「保護」）。

論及תִּשְׁמוּרֵם，其原型是שָׁמַר，意思是「管理、保守、節制、防備…」，英文版聖經則常翻譯為keep，而作者在該句經文裡使用的תִּשְׁמוּרֵם是「Qal 未完成式第三人稱單數陰性+第三人稱複數陽性詞尾」，因此，主詞應該是單數陰性的形容詞或名詞，至於受詞（接受管理、保守、保護的對象）則是複數陽性的形容詞或名詞。誠如許多人所知，動詞需要配合主詞改變，因此，反過來說，翻譯時可以先找動詞，再依照動詞的parsing找對應的主詞與受詞。對此，以較為簡單的箴言14:1為例，在該節經文中，作者使用的「智慧」與「婦人」都是陰性名詞，「建造」是陰性動詞，至於「家」則是陽性名詞＋陰性詞尾，所以，該句被翻譯為「婦人的智慧建造她的家」。

以此方式來看第三節的經文，אֱוִיל（愚昧的）是陽性形容詞，而以連字號相連的בְּפִי（口）是陽性名詞，חֹטֶר（杖或樹枝）也是陽性名詞。不過，גַּאֲוָה（驕傲，此字也可以代表「神的威榮」，參 申命記33:26「耶書崙哪，沒有能比　神的。他為幫助你，乘在天空，顯其威榮，駕行穹蒼。」）則是陰性名詞，而וְשִׂפְתֵי（嘴唇或言語）也是陰性名詞。至於חֲכָמִים（有智慧的）乃是陽性複數形容詞。簡言之，如果該經文唯一的動詞（保守）是陰性，則同樣是陰性的主詞應該是「驕傲/神的威榮」與「嘴唇/言語」，因此，經文的第二句可能是「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智慧的人們（or他們的智慧）」，而論及神的威榮，令人想到「敬畏上帝」，如此也就對應了前一節所記載的「行動正直的，敬畏耶和華」（箴言14:2a）。

至於經文的第一句，如果讀者不照台語漢字版聖經的翻譯來看，即，不要將陽性的「杖或樹枝」與陰性的「驕傲」一起解釋為「驕傲的柺」（KJV版翻譯為“a rod of pride”），則同樣是陽性之「愚昧的口」與「杖或樹枝」，或許就可以被解釋為「愚昧的口裡有杖或樹枝」，而若是如此，則和合本與現代台語2021版中出現的「責打」與「責罰」就不是箴言作者所提出的持家方式。事實上，誠如前文已提，第三節裡只有一個動詞－保守，因此，該句經文在希伯來聖經裡本就沒有提到「責打」或「責罰」。而如果箴言作者在該句經文所表達的是「愚昧的口裡有枝」，則很容易讓生活在台灣處境的讀者聯想「牛要貫鼻」，於是將該句經文解讀為「愚昧人的口有枝，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智慧的人」，也因此就可以選擇多多、也選擇空空。

家裡有牛，選擇多多也選擇空空！

家裡有牛若是不會造成難以解決的問題，則選擇家裡有牛就不代表家裡必然不能乾淨。事實上，箴言作者只是說「家裡無牛，牛稠空空」，似乎也沒有說「家裡有牛，牛稠髒亂」，因此，極可能地，讀者其實可以有三個選項，即，選擇牛稠空空？選擇土產多多？以及選擇兩者都要！說到此，如果從當年的隱含讀者多半熟悉希伯來文的假設來看，誠如前文已提，他們可能會注意到空空בָּר與多多רָב兩個選項，因為，這兩個詞的字母順序正好是相反（ＢＲ與ＲＢ），於是，當年的讀者或許會不自覺地在兩者間作對比。而對於某些現代讀者而言，其實，我們也可能在注意到作者刻意凸顯的兩個字，就也想以二分法將它們視為兩個選項，於是誤以為要在兩個選項中作取捨。

當然，箴言裡確實常有「對比」的寫作方式，但，作者其實並沒有提到「非光即暗」「非強即弱」「非善即惡」的觀念，因此，套句現代人的說法「對於好的選項，小孩子才做選擇，有智慧的人則是會兩個都要」。換句話說，如果土產多多與牛稠乾淨都是好的選項，人們何必畫地自限地以二分法解讀箴言的經文？比較可能地，如果家裡的牛可以被嘴裡的枝或杖控制，則人們不僅可以選擇家裡有牛而土產多多，也同時可以因為「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智慧的人們（or他們的智慧）」而維持牛稠裡的乾淨。

神的威榮與言語可以保守有智慧的人；不過，如果是牛脾氣的愚昧人，可能，若要維持牛稠的乾淨，就必須以枝控制其口。也就是說，雖然不用按照和和本與現代台語版的翻譯「責打」或「責罰」，但對於愚昧人還是要加以約束，尤其是枝要放置的嘴。對此，從現實生活來說，多數家庭裡的成員不會都是智慧人，而對於較為愚昧的家人，即便是牛脾氣讓人難以忍受，卻不要因此責打、導致家裡無牛，畢竟，按照箴言作者的說法，牛在家裡是不可或缺的角色。當然，將家的範圍擴大來說，從以色列人的社會來看，即便其中有許多行事乖僻且不敬畏上帝的人，上帝仍然容許他們繼續存留，只是要加以約束。

箴言作者說：「行動正直的，敬畏耶和華；行事乖僻的，卻藐視他。」（箴言14:2）其實，經文的第二句似乎是比喻某些不聽話的牛，即，那些在家庭裡或群體中固執己見、用角傷人、弄髒環境…的角色，他們雖然是讓其他的家人感到困擾，不過，從第四節的經文來看，在群體裡，他們還是具有其重要性。當然，從前後文看來，對於可能會造成群體困擾的牛（們），無論是在家庭裡或在社會國家中，雖然不應該為了想要環境清淨而排擠，卻也不是以放任的方式對待，而是要用杖或枝加以控制，因此，在家庭或群體裏要有「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智慧的人們（or他們的智慧）」。

結語

如同箴言作者所言「智慧婦人建立家室；愚妄婦人親手拆毀。」（箴言14:1），智慧者的任務是要在家裡建立與管理，而如此的行動不是透過責罰或責打，畢竟，如此的動作可能會導致「家裡無牛」。按照箴言作者的說法，持家者要受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，並以此約束愚昧者的口，如同以枝或環貫牛鼻、管理牛稠裡的牛。或許，在華人的文化處境裡，因為過去的威權社會留下的影響，不少人比較熟悉的是打罵教育，於是，不僅是將牛嘴裡的樹枝放大為體罰的棍子，還可能將神的威榮當作是牛的驕傲，於是導致被視為牛的家人被排擠，讓家裡的牛稠空空。

從箴言的論述看來，智慧人要受上帝的威榮語言與保守，愚昧人的口要受約束，如此，不僅能夠土產多多，家裡也可以維持良好的秩序。看來，在選空與選多之外，還可以選擇兩者都要，只不過，選擇兩者都要的同時，也要選擇作敬畏上帝的智慧者，行事正直且要約束牛的愚昧。當然，從現實處境來看，既然人是有限的受造者，你我就都可能是家裡愚昧的牛，因此，要管理愚昧人的驕傲與其嘴唇所說的言語，不能以家裡某個人的觀點作為標準，而是要以「神的威榮與言語保守智慧的人們（or他們的智慧）」，即，全家人都從聖經明白且遵循上帝的真理，如此，才能在家裡執行智慧者的任務，讓家裡有牛而土產多多，並且牛稠乾淨而享受彼此和睦，讓智慧者建立的家如同是地上天國。